28号楼是一栋五层小楼,始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老旧且极具上海特色。一米长的外接晾衣架从每个窗口伸出来,把天空切割成大小不等的长方形。各色床单、衣服,飘在这些长方形里。
楼道里灯光昏暗,刷着红漆的木质楼梯和扶手已经褪色,露出斑驳的木板,散发着腐朽的味道。只要有人上下楼,楼梯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。
404房正对着楼梯,只有30多平米,包括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卧室和一个小阳台。门口对着厨房,没有客厅。不到半年的时间里,曾经的浓情蜜意在这个晦暗逼仄的空间中逐渐化为泡影。
在朱晓东眼里,杨俪萍经常因为琐事和他吵架,“会一直闹别扭”。有时,是对饭菜不满意;有时,因为买东西不合心意。
杨俪萍则告诉朋友,朱晓东有点小气,不喜欢她和朋友们多来往。杨俪萍的大学同学于敏(化名)对剥洋葱(微信ID:boyangcongpeople)记者回忆,“萍在外面有什么活动,朱晓东也一定要跟着。”
朱晓东甚至卸载了杨俪萍手机上的微信软件。2015年2月10日,杨俪萍在微博上写道,“前几天微信删了,找我就短信或电话。女性随时OK,男性有被删除的风险,在未来的48小时,微博也要战败了,开始陆续删人。这不是演习,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!”
可朱晓东自己并不检点。2016年年中,杨俪萍发现朱晓东和其他女人有来往,两人大吵一架。事后,朱晓东在一张黄色的纸板上,用潦草的字迹写下一份保证书:“保证只有你一个,保证再也不和别人发信息,不会和别人联系,手机每天都可以给你看,手机记录随时可以看。”
纸板的左下角还有一行歪斜的小字:如果有,烧炭,在家里,一起死。
朱晓东说,自己写下这样的话并非要杀死对方,而是杨俪萍早就发现过自己的外遇,曾扬言要“烧炭自杀”。
保证书没什么作用。没过多久,朱晓东又开始和别的女人搞暧昧。当年七八月份,他假装未婚之身,与小路(化名)确立了恋爱关系。此外,他还有第三个女人,杨俪萍、小路均不知情。
杨俪萍遇害后一个星期,朱晓东便带着第三个女人去了韩国旅行。杨俪萍遇害后两个月,他约了小路外出开房。
除了与异性相处的问题,钱是朱晓东、杨俪萍争吵的另一诱因。结婚前,杨俪萍帮朱晓东还过数万元债务。结婚后,二人又因为装修贷款的问题发生争执。
2016年8月25日,28号楼404房的矛盾集中爆发,朱晓东和杨俪萍去民政局办理离婚。据朱晓东说,杨俪萍在民政局“以死相逼”,手续没办完,两人就回了家。
杨俪萍生活照。图片来源于杨父微博
购书、辞职、买冰柜
尽管朱晓东多次否认,但杨家人认为,或许从那时起,杨俪萍的死就埋下了种子。杨家的代理律师樊颙推断,朱晓东接下来的一连串动作绝非偶然。
2016年8月28日凌晨两点左右,朱晓东从网上订购了一批书籍,其中一本名为《死亡解剖台》。书中描述了冰箱藏尸的片段,与他后来的藏尸手法极为相似。
朱晓东却说,书是杨俪萍选的,自己没有看书的习惯。事后,法庭也认为,书中内容不能作为证据。
不到一个月,朱晓东又在网上订购了冰柜,放在狭窄的小阳台上。他说买冰柜是为了冷冻老鼠,饲养家里的蛇和蜥蜴。“蜥蜴平均3天要喂一只老鼠,蛇一周吃一只老鼠。要买活的,然后放入冰箱冷冻。”
那段时间,朱晓东刚从他工作的玛莎百货辞职不久,待业在家。在他的陪同下,杨俪萍也一反常态,从晋元附校辞职。
2016年9月14日下午,夫妻二人敲开晋元附校骆校长办公室的门,并排坐到骆校长对面,递上了“辞职信”。对于学校来说,杨俪萍辞职前毫无征兆。当天上午,她还在给孩子们上课。
11月29日,杨俪萍原来班级的家长们来到庭审现场,对杨家表示支持。
不等杨俪萍说话,朱晓东先开口了。他告诉骆校长,自己马上要到香港培训半年,薪水涨到2万元左右。
“杨俪萍也去香港吗?她去干什么呢?”骆校长问。
“她要过去帮忙做家务。”朱晓东回答。
骆校长试图挽留杨俪萍,从各个方面帮她分析,希望她慎重考虑。但十五分钟的交谈中,杨俪萍没说过一句话,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情愿。
那次见面,朱晓东缜密的话语给骆校长留下了深刻印象。他觉得这个男孩身上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。
事后,骆校长单独找来杨俪萍,再三叮嘱,辞职的事一定要和父母商量。他还说,辞职后,如果哪天不想在家待着了,还可以回来。杨俪萍哭了。
可杨俪萍没把辞职的事告诉父母。2016年9月19日,她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,屏蔽了家人。“最近在办离职,老公对我各种好,我有点恐慌……吃了顿大餐然后问我要不要买衣服……黑人问号”(网络上很有名的一张表情图)。文字下是五张美食照片。
之后,杨俪萍告诉骆校长父母同意她辞去工作。她承诺,自己会干到10月14日。
11月22日,杨丽萍30岁冥诞。家人在她的照片前,摆上了蛋糕。
“就是想让她不要再唠叨”
杨俪萍从晋元附校离职的第二天,便和朱晓东一起到杭州旅游。
据朱晓东讲,旅行并不愉快。先是朱晓东没有订到满意的酒店,让杨俪萍不满;后来返程时,朱晓东又没买到高铁票,杨俪萍和他吵了一架。行程中和回家后,他都试图安抚杨俪萍的情绪。但直到10月17日早上,杨俪萍还在抱怨。
那天早上十点多,在28号楼404房,朱晓东站在床边,左脚跨在床上,右手掐住杨俪萍的脖子。杨俪萍喊不出来,脸色涨得发紫。后来,她慢慢安静下来,面部变得僵硬,没了呼吸。朱晓东说,当时杨俪萍穿着紫红色上衣、灰色棉质长裤半靠在床上,还没起床就开始唠叨,他掐住她,就是想让她不要再唠叨。
朱晓东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红色底米色花的被套,拉开拉链,将杨俪萍的遗体装了进去。他把被套拖到阳台,塞进那个他自称用来冷冻老鼠的冰柜。
之后,他解锁了杨俪萍的手机,通过支付宝给自己的账户里转了4.4万元。转账完毕后,他走出门,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。再回到家时,他扔掉弄脏的床垫,清洗了带有尿渍的被套、床单。
杨俪萍妈妈在小区进行签名请愿,希望法院判处朱晓东死刑。
直到2017年1月30日,杨俪萍父亲60岁大寿的前一天,朱晓东才将杀妻之事告诉自己的父母。杨父生日当天,朱晓东在父母的陪同下向上海市公安局虹口分局自首。
杨俪萍的父亲第一次见到女儿的遗体时,遗体已经在零下十几度的冰柜里冻了3个多月,皮肤组织严重受损。他看了一眼就伸手拉上了塑胶袋上的拉链,走出了殡仪馆。
“你看她原来那么爱漂亮。”杨俪萍出嫁前居住的房间里,摆着两个印有她头像的靠枕。杨俪萍的父亲指指靠枕,不再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