恒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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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子离娄上译文

离 娄 上


共二十八章


(一)孟子曰:“离娄之明①,公输子之巧②,不以规矩,不能成方圆;师旷之聪③,不以六律④,不能正五音⑤;尧舜之道,不以仁政,不能平治天下。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,不可法于后世者,不行先王之道也。故曰,徒善不足以为政,徒法不能以自行。《诗》云:‘不愆不忘,率由旧章。’⑥遵先王之法而过者,未之有也。圣人既竭目力焉,继之以规矩准绳,以为方员平直,不可胜用也;既竭耳力焉,继之以六律正五音,不可胜用也;既竭心思焉,继之以不忍人之政,而仁覆天下矣。故曰,为高必因丘陵,为下必因川泽;为政不因先王之道,可谓智乎?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。不仁而在高位,是播其恶于众也。上无道揆也,下无法守也,朝不信道,工不信度,君子犯义,小人犯刑,国之所存者幸也。故曰,城郭不完,兵甲不多,非国之灾也;田野不辟,货财不聚,非国之害也。上无礼,下无学,贼民兴,丧无日矣。《诗》曰:‘天之方蹶,无然泄泄。’⑦泄泄犹沓沓也。事君无义,进退无礼,言则非先王之道者,犹沓沓也。故曰,责难于君谓之恭,陈善闭邪谓之敬,吾君不能谓之贼。”


孟子说:“即使有离娄那样的眼力,公输子那样的巧技,不靠圆规和曲尺,也画不出(标准的)方形和圆形;即使有师旷那样的听力,不靠六律,不能校正五音;即使有尧、舜之道,不行仁政,不能使天下太平。如果有了仁爱之心和仁爱的名声,百姓却没有受到他的恩泽,不能被后世效法,是因为他没有实行先王之道。所以说,光有善心不足以搞好政治,光有好的法度不会自动实行。《诗经》上说:‘不犯错误,不要遗忘,完全遵循旧规章。’遵循先王的法度而犯错误,这是从来没有的事。圣人竭尽了目力,接着用圆规、曲尺、水准器、墨线,来制作方的、圆的、平的、直的东西,这些东西就用不尽了;圣人竭尽了耳力,接着用六律来校正五音,五音就运用无穷了;圣人竭尽了心思,接着又施行仁政,仁德就遍布天下了。所以说,要想显得高,一定要凭借山陵,要想显得低,一定要凭借河泽;执掌国政不凭借先王之道,能说是聪明吗?因此,只有仁人才应该处在高位。不仁的人处在高位,这会使他把邪恶传播给众人。在上的不依照义理度量事物,在下的不用法度约束自己,朝廷不信仰道义,官吏不信仰法度,君子触犯理义,小人触犯刑律,国家还能生存的,只是由于侥幸罢了。所以说,城墙不坚固,军队不够多,不是国家的灾难;土地没有扩大,财富没有积聚,不是国家的祸害。在上的不讲礼义,在下的不学礼义,作恶的百姓日益增多,国家的灭亡就没有几天了。《诗经》上说:‘上天正要颠覆王朝,群臣不要吵吵闹闹。’吵吵闹闹,就是说话放肆随便。侍奉君主不讲义,一举一动不合礼,张口就诋毁先王之道,便是放肆随便。所以说,责求君王施行仁政,这叫恭敬;向君王陈述好的意见,堵塞他的邪念,这叫尊重;认为君王不能行善,这叫坑害君王。”


【注释】①离娄:相传是黄帝时一个视力特别好的人。②公输子:即公输班(或作公输般、公输盘),春秋末年鲁国人,故又称鲁班,是古代著名的建筑工匠。③师旷:春秋时晋平公的乐师,名旷,相传他的辨音能力特别强。④六律:指十二律中的六个阳律。十二律是古人用十二根律管所定的十二个标准音,分为阴阳两类,阴律又叫六吕,阳律又叫六律。这里的六律代指十二律。⑤五音:中国古代音乐所定的五个音阶,具体名称是: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。⑥这两句出自《诗经·大雅·假乐》。⑦这两句出自《诗经·大雅·板》。


(二)孟子曰:“规矩,方员之至也;圣人,人伦之至也。欲为君,尽君道;欲为臣,尽臣道。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。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,不敬其君者也;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,贼其民者也。孔子曰:‘道二,仁与不仁而已矣。’暴其民甚,则身弑国亡;不甚,则身危国削,名之曰‘幽’、‘厉’①,虽孝子慈孙,百世不能改也。《诗》云:‘殷鉴不远,在夏后之世。’②此之谓也。”


孟子说:“圆规、曲尺,是方和圆的最高标准;圣人,是做人的最高典范。想成为好君主,就要尽到做君主的道理;想成为好臣子,就要尽到做臣子的道理。二者都效法尧、舜就行了。不用舜侍奉尧的态度来侍奉君主,就是不敬重他的君主;不用尧治理百姓的方法来治理百姓,就是残害他的百姓。孔子说:‘道路只有两条,仁和不仁罢了。’对百姓残暴太厉害,就会自身被杀、国家灭亡;即使不太厉害,也会自身危险、国家削弱,死后被加上‘幽’、‘厉’这类恶谥,即使他有孝顺的子孙,一百代也无法更改了。《诗经》上说:‘殷朝的借鉴不远,就在前代的夏朝。’说的就是这种情况。”


【注释】①幽、厉:谥号名。《逸周书·谥法解》说:“动祭乱常曰幽,杀戮无辜曰厉。”②这两句出自《诗经·大雅·荡》。


(三)孟子曰:“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,其失天下也以不仁。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。天子不仁,不保四海;诸侯不仁,不保社稷;卿大夫不仁,不保宗庙;士庶人不仁,不保四体。今恶死亡而乐不仁,是犹恶醉而强酒。”


孟子说:“夏、商、周三代的得天下,是由于仁;他们失掉天下,是由于不仁。国家衰败、兴盛、生存、灭亡的原因,也是这样。天子不仁,不能保住天下;诸侯不仁,不能保住国家;卿大夫不仁,不能保住宗庙;士人和百姓不仁,不能保住自身。如果害怕死亡,却又乐意干不仁的事,这就像害怕喝醉却硬要多喝酒一样。”


(四)孟子曰:“爱人不亲,反其仁;治人不治,反其智;礼人不答,反其敬。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,其身正而天下归之。《诗》云:‘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。’①”


孟子说:“爱别人,别人不来亲近,就要反问自己仁的程度;治理别人却治理不好,就要反问自己智的程度;礼貌待人,别人却不理睬,就要反问自己恭敬的程度。行为有得不到预期效果的,都要反过来求问自己。自身端正了,天下的人就会来归附他。《诗经》上说:‘永远配合天命,自己求来众多的幸福。’”


【注释】①这两句出自《诗经·大雅·文王》。


(五)孟子曰:“人有恒言,皆曰,‘天下国家。’天下之本在国,国之本在家,家之本在身。”


孟子说:“人们有句常说的话,都这么说,‘天下国家。’天下的根本在于国,国的根本在于家,家的根本在于自身。”


(六)孟子曰:“为政不难,不得罪于巨室。巨室之所慕,一国慕之;一国之所慕,天下慕之;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。”


孟子说:“搞好政治不难,不得罪贤明的卿大夫就行了。他们所爱慕的,全国都会爱慕;全国所爱慕的,天下都会爱慕;因而德教就会浩浩荡荡充溢于天下了。”


(七)孟子说:“天下有道,小德役大德,小贤役大贤;天下无道,小役大,弱役强。斯二者,天也。顺天者存,逆天者亡。齐景公曰:‘即不能令,又不受命,是绝物也。’涕出而女于吴①。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,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。如耻之,莫若师文王。师文王,大国五年,小国七年,必为政于天下矣。《诗》云:‘商之孙子,其丽不亿。上帝既命,侯于周服。侯服于周,天命靡常。殷士肤敏,裸将于京。’②孔子曰:‘仁不可为众也。夫国君好仁,天下无敌。’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,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。《诗》云:‘谁能执热,逝不以濯?’③”


孟子说:“天下有道时,道德低的受道德高的役使,才智少的受才智多的役使;天下无道时,力量小的受力量大的役使,势力弱的受势力强的役使。这两种情况,符合天理。顺从天理的生存,违逆天理的灭亡。齐景公说过:‘我既不能命令别人,又不愿听别人命令,这就同别人断绝了关系。’景公不得已哭着把女儿嫁到吴国去。现在,小国效法大国,却又耻于接受大国命令,这就好比学生耻于接受老师的命令一样。如果真的感到羞耻,那就不如效法文王。效法文王,大国不出五年,小国不出七年,一定能在天下掌权。《诗经》上说:‘商朝子子孙孙,不下十万余人。上帝既有命令,都向周朝归顺。都向周朝归顺,就因天命没有定论。殷朝的臣子,不论是漂亮的聪明的,都行裸献之礼,助祭在周王京城。’孔子说:‘仁的力量,不在于人多。国君爱好仁德,就能天下无敌。’如果想无敌于天下而又不凭借仁,这就像热得受不了而又不肯洗澡一样。《诗经》上说:‘谁能热得受不了,不去洗个澡?’”


【注释】①事见《说苑·权谋》记载。齐景公惧怕吴王阖庐伐齐,不得已把女儿嫁给阖庐。送别女儿时,哭着说:“余死不汝见矣”,又说:“余有齐国之固,不能以令诸侯,又不能听,是生乱也。寡人闻之,不能令,则莫若从。”②这八句出自《诗经·大雅·文王》。裸(guàn),宗庙祭祀的一种仪式,把郁鬯(chàng)酒浇在地上以迎接鬼神。将,助。③这两句出自《诗经·大雅·柔桑》。


(八)孟子曰:“不仁者可与言哉?安其危而利其葘,乐其所以亡者。不仁而可与言,则何亡国败家之有?有孺子歌曰:‘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我足。’孔子曰:小子听之!清斯濯缨,浊斯濯足矣。自取之也。’夫人必自侮,然后人侮之;家必自毁,而后人毁之;国必自伐,而后人伐之。《太甲》曰:‘天作孽,犹可违;自作孽,不可活。’此之谓也。”


孟子说:“不仁的人还能同他讲什么吗?他们面临危险还自以为安全,灾祸临头还自以为得利,把导致亡国败家的事当作快乐。不仁的人如果还能同他谈什么,哪还会有亡国败家的事呢?从前有个孩子唱道:‘沧浪的水碧清哟,可以洗我的帽带;沧浪的水浑浊哟,可以洗我的脚。’孔子说:‘弟子们听着!水清就洗帽带,水浊就洗脚了。这是由水自己招来的。’一个人必然是自己招致侮辱,人家才来侮辱他;一个家必然是自己招致毁败,人家才来毁败它;一个国必然是自己招致讨伐,别人才来讨伐它。《太甲》上说:‘上天降灾,还可以躲;自己作孽,别想再活。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

(九)孟子说:“桀、纣之失天下也,失其民也;失其民者,失其心也。得天下有道:得其民,斯得天下矣;得其民有道:得其心,斯得民矣;得其心有道:所欲与之聚之,所恶勿施,尔也。民之归仁也,犹水之就下、兽之走圹也。故为渊驱鱼者,獭也;为丛驱爵者,鹯也;为汤、武驱民者,桀与纣也。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,则诸侯皆为之驱矣。虽欲无王,不可得已。今之欲王者,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。苟为不畜,终身不得。苟不志于仁,终身忧辱,以陷于死亡。《诗》云:‘其何能淑,载胥及溺。’①此之谓也。”


孟子说:“桀和纣失天下,是由于失去了人民;失去人民,是由于失去了民心。得天下有办法:得到人民,就能得到天下了;得人民有办法:赢得民心,就能得到人民了;得民心有办法:他们想要的,就给他们积聚起来;他们厌恶的,不加给他们,如此罢了。人民归向于仁,如同水往下方流、野兽奔向旷野一样。所以,替深水赶来鱼的是水獭;替树丛赶来鸟雀的是鹞鹰;替汤王、武王赶来百姓的,是夏桀和商纣。如果现在天下的国君有爱好仁德的,那么诸侯们就会替他把人民赶来。哪怕他不想称王天下,也不可能了。现在想称王天下的人,好比害了七年的病要找存放多年的艾来治。如果平时不积存,那就终身得不到。如果不立志在仁上,必将终身忧愁受辱,以至子死亡。《诗经》上说:‘那怎能把事办好,只有一块儿淹死了。’说的就是这种情况。”


【注释】①这两句出自《诗经·大雅·柔桑》。


(十)孟子曰:“自暴者,不可与有言也;自弃者,不可与有为也。言非礼义,谓之自暴也;吾身不能居仁由义,谓之自弃也。仁,人之安宅也;义,人之正路也。旷安宅而弗居,舍正路而不由,哀哉!”


孟子说:“自己戕害自己的人,不可能同他有什么话说;自己抛弃自己的人,不可能同他有所作为。说话诋毁礼义,这叫自己戕害自己;自认为不能守仁行义,这叫自己抛弃自己。仁是人们最安全的住所,义是人们最正确的道路。空着安全的住所不住,舍弃正确的道路不走,真可悲啊!”


(十一)孟子曰:“道在迩而求诸远,事在易而求诸难:人人亲其亲、长其长,而天下平。”


孟子说:“道路就在眼前,却向远处去寻找;事情本来容易,却找难的去做:只要人人爱父母、敬长辈,天下就会太平。”


(十二)孟子曰:“居下位而不获于上,民不可得而治也。获于上有道:不信于友,弗获于上矣。信于友有道:事亲弗悦,弗信于友矣。悦亲有道:反身不诚,不悦于亲矣。诚身有道:不明乎善,不诚其身矣。是故诚者,天之道也;思诚者,人之道也。至诚而不动者,未之有也;不诚,未有能动者也。”


孟子说:“身居下位而又不被上司信任,是不可能治理好百姓的。要取得上司信任有办法:如果不被朋友信任,也就不会得到上司信任了。要被朋友信任有办法:如果侍奉父母得不到父母欢心,也就不会被朋友信任了。要父母欢心有办法:如果反省自己不诚心诚意,也就得不到父母欢心了。要使自己诚心诚意有办法:如果不明白什么是善行,也就不会使自己诚心诚意了。所以,诚是天然的道理,追求诚是做人的道理。极端诚心而不能使人感动,是从不会有的事;不诚心是没有谁会被感动的。”


(十三)孟子曰:“伯夷辟纣,居北海之滨①,闻文王作,兴曰:‘盍归乎来!吾闻西伯善养老者②。’太公辟纣③,居东海之滨④,闻文王作,兴曰:‘盍归乎来!吾闻西伯善养老者。’二老者,天下之大老也,而归之,是天下之父归之也。天下之父归之,其子焉往?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,七年之内,必为政于天下矣。”


孟子曰:“伯夷躲避纣王,隐居在北海边,听说文王兴盛起来了,高兴地说:‘何不去投奔西伯呢!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老人。’太公躲避纣王,隐居在东海边,听说文王兴盛起来了,高兴地说:‘何不去投奔西伯呢!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老人。’这两位老人,是天下最有声望的老人,(他们)投奔了西伯,这就使天下做父亲的都去投奔西伯了。天下做父亲的都投奔了西伯,他们的儿子还能往哪里去呢?诸侯中如果有施行文王那样的仁政的,不出七年,一定能在天下执掌政权。”


【注释】①北海之滨:其地在今濒临渤海的河北昌黎一带。②西伯:即周文王。③太公:即姜太公,因祖先曾封于吕地,故又姓吕,名尚,字子牙,号太公望。曾辅佐文王、武王灭商建立周朝。④东海之滨:其地在今山东莒县东部。


(十四)孟子曰:“求也为季氏宰①,无能改于其德,而赋粟倍他日。孔子曰:‘求非我徒也,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。’由此观之,君不行仁政而富之,皆弃于孔子者也,况于为之强战?争地以战,杀人盈野,争城以战,杀人盈城,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,罪不容于死。故善战者服上刑,连诸侯者次之,辟草莱、任土地者次之。”


孟子说:“冉求当了季氏的家臣,不能改变季氏的德行,征收田赋反而比过去增加一倍。孔子说:‘冉求不是我的学生,弟子们,你们可以擂起鼓来声讨他!’由此看来,君主不施行仁政,反而去帮他聚敛财富的人,都是孔子所鄙弃的,更何况为他卖命打仗的人呢?为争夺一块地方打仗而杀人遍野,为争夺一座城池打仗而杀人满城,这就叫作领着土地来吃人肉,罪恶之大,将他处死都嫌不够的。所以善于打仗的人该受最重的刑罚,唆使诸侯拉帮结伙打仗的人,该受次一等的刑罚,强令百姓垦荒耕种的人该受再次一等的刑罚。”


【注释】①求也为季氏宰:求,冉求,孔子弟子。季氏,指季康子,鲁国卿。


(十五)孟子曰:“存乎人者,莫良于眸子。眸子不能掩其恶。胸中正,则眸子了焉;胸中不正,则眸子眊焉。听其言也,观其眸子,人焉廋哉?”


孟子说:“观察一个人,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观察他的眼睛。眼睛掩藏不了他(内心)的邪恶。心胸正直,眼睛就明亮;心胸不正,眼睛就浊暗。听他说话,同时观察他的眼睛,这个人的善恶还能隐藏到哪里去呢?”


(十六)孟子曰:“恭者不侮人,俭者不夺人。侮夺人之君,惟恐不顺焉,恶得为恭俭?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?”


孟子说:“恭敬的人不欺侮别人,节俭的人不掠夺别人。欺侮人、掠夺人的君主,唯恐别人不顺从,怎么能做到恭敬和节俭?恭敬和节俭难道可以靠声音笑貌强装出来的吗?”


(十七)淳于髡曰①:“男女授受不亲,礼与?”


淳于髡说:“男女之间不能亲手递接东西,是礼法的规定吗?”


孟子曰:“礼也。”


孟子说:“是礼法的规定。”


曰:“嫂溺,则援之以手乎?”


淳于髡又问:“如果嫂子落水了,那么能用手拉她吗?”


曰:“嫂溺不援,是豺狼也。男女授受不亲,礼也;嫂溺,援之以手者,权也。”


孟子说:“嫂子落水了而不去拉,这就如同豺狼了。男女之间不亲手递接东西,这是礼法的规定;嫂子落水而用手去拉,这是对礼法的变通。”


曰:“今天下溺矣,夫子之不援,何也?”


淳于髡说:“现在,天下的人都掉落水中了,您不去救,为什么呢?”


曰:“天下溺,援之以道;嫂溺,援之以手。子欲手援天下乎?”


孟子说:“天下的人都落水了,要用王道去救;嫂子落水了,要用手去救。你难道想用手去救天下的人吗?”


【注释】①淳于髡(kūn):姓淳于,名髡,战国时齐国有名的辩士,曾在齐威王、齐宣王时做官。


(十八)公孙丑曰:“君子之不教子,何也?”


公孙丑说:“君子不亲自教育自己的儿子,为什么呢?”


孟子曰:“势不行也。教者必以正;以正不行,继之以怒。继之以怒,则反夷矣。‘夫子教我以正,夫子未出于正也。’则是父子相夷也。父子相夷,则恶矣。古者易子而教之,父子之间不责善。责善则离,离则不祥莫大焉。”


孟子说:“因为情理上行不通。(父亲)教育(儿子)必然要用正确的道理;用正确的道理行不通,接着便会动怒。一动怒,就反而伤了感情了。(儿子会说:)‘你用正确的道理教育我,而你自己的做法就不正确。’这样,父子之间就伤了感情。父子之间伤了感情,就坏事了。古时候相互交换儿子进行教育,父子之间不求全责备。相互求全责备,会使父子关系疏远,父子疏远,那就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了。”


(十九)孟子曰:“事,孰为大?事亲为大;守,孰为大?守身为大。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,吾闻之矣;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,吾未之闻也。孰不为事?事亲,事之本也;孰不为守?守身,守之本也。曾子养曾皙①,必有酒肉。将彻,必请所与;问有余,必曰‘有’。曾晳死,曾元养曾子,必有酒肉。将彻,不请所与;问有余,曰‘亡矣’,将以复进也。此所谓养口体者也。若曾子,则可谓养志也。事亲若曾子者,可也。”


孟子说:“哪一种侍奉最重要?侍奉父母最重要;哪一种守护最重要?守护自身(的善性)最重要。不丧失自身(善性)而能侍奉好父母的,我听说过;丧失了自身(善性)而能侍奉好父母的,我从来没听说过。哪个长者不该侍奉?但侍奉父母才是侍奉的根本;哪种好品德不该守护?但守护自身(的善性)是守护的根本。曾子奉养他的父亲曾晳,每餐必定有酒肉。撤除食物时,必定要请示(剩下的酒肉)给谁;父亲问有没有剩余,必定说‘有’。曾晳死后,曾元奉养他的父亲曾子,每餐也必定有酒肉。撤除时,不请示剩余的给谁;父亲问有没有剩余,就回答说‘没有了’,准备拿吃剩的下顿再进奉给父亲。这叫作对父母的口体奉养。像曾子那样,就可以称为对父母心意的奉养了。侍奉父母能像曾子那样就可以了。”


【注释】①曾子:即曾参,春秋时鲁国人,与他的父亲曾晳同为孔子的弟子。


(二十)孟子曰:“人不足与适也①,政不足间也。唯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。君仁,莫不仁;君义,莫不义;君正,莫不正。一正君而国定矣。”


孟子说:“那些在位的小人,不值得去指责,他们的政事不值得去非议。只有大仁大德的人才能纠正君主思想上的错误。君主仁,没有谁不仁;君主义,没有谁不义;君主正,没有谁不正。一旦使君主端正了,国家就安定了。”


【注释】①适:同“谪”,谴责,指责。


(二十一)孟子曰:“有不虞之誉,有求全之毁。”


孟子说:“有料想不到的赞誉,有吹毛求疵的毁谤。”


(二十二)孟子曰:“人之易其言也,无责耳矣。”


孟子说:“一个人说话随随便便,那就不值得责备他了。”


(二十三)孟子曰:“人之患在好为人师。”


孟子说:“人们的毛病在于喜欢充当别人的老师。”


(二十四)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。


乐正子跟随王子敖来到齐国。


乐正子见孟子。孟子曰:“子亦来见我乎?”


乐正子去见孟子。孟子说:“你也来看我吗?”


曰:“先生何为出此言也?”


乐正子说:“先生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?”


曰:“子来几日矣?”


孟子问:“你来了几天了?”


曰:“昔者。”


乐正子说:“前些日子。”


曰:“昔者,则我出此言也,不亦宜乎?”


孟子说:“前些日子就来了,那么我说这话不也是应该的吗?”


曰:“舍馆未定。”


乐正子说:“(因为)住所没有定下来。”


曰:“子闻之也,舍馆定,然后求见长者乎?”


孟子说:“你听说过,(非要)住所定下来了,才去求见长辈的吗?”


曰:“克有罪。”


乐正子说:“我有过错。”


(二十五)孟子谓乐正子曰:“子之从于子敖来,徒哺啜也。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哺啜也。”


孟子对乐正子说:“你跟着王子敖来,只是为了混饭吃罢了。我没有想到,你学习古人的道理,竟是用它来混饭吃。”


(二十六)孟子曰:“不孝有三①,无后为大。舜不告而娶②,为无后也,君子以为犹告也。”


孟子说:“不孝的事有三件,其中没有子孙后代是最大的不孝。舜没有禀告父母就娶妻,就因为怕没有后代,所以君子认为他如同禀告了一样。”


【注释】①不孝有三:据赵歧注,不孝的三件事是:一、对父母的过错“阿意曲从”,使父母陷入“不义”;二、家境贫困,父母年老,却不愿当官求俸禄以供养父母;三、不娶妻子,没有儿子,断绝了后代。②舜不告而娶:传说舜的父亲凶狠愚蠢,舜如果告诉他娶妻的事,肯定得不到他同意。不禀告不合礼,没有后代又是最大的不孝,两相权衡,只好“不告而娶”。


(二十七)孟子曰:“仁之实,事亲是也;义之实,从兄是也;智之实,知斯二者弗去是也;礼之实,节文斯二者是也;乐之实,乐斯二者,乐则生矣①;生则恶可已也,恶可已,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。”


孟子说:“仁的实质是侍奉父母;义的实质是顺从兄长;智的实质是明白这两方面的道理而不背离;礼的实质是在这两方面不失礼节、态度恭敬;乐的实质是乐于做这两方面的事,快乐就产生了;一产生就抑制不住,抑制不住,就会不知不觉地手舞足蹈起来。”


【注释】①“乐之实”三句:前一“乐”,读yuè,后二“乐”,读lè。


(二十八)孟子曰:“天下大悦而将归己,视天下悦而归己,犹草芥也,惟舜为然。不得乎亲,不可以为人;不顺乎亲,不可以为子。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厎豫①,瞽瞍厎豫而天下化,瞽瞍厎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。此之谓大孝。”


孟子说:“天下的人都很高兴地要来归附自己,把这种情景看得如同草芥的,只有舜是这样。不能得到父母的欢心,不可以做人;不能顺从父母的心意,不能做儿子。舜竭尽全力按侍奉父母的道理去做,终于使他的父亲瞽瞍高兴了;瞽瞍高兴了,天下的人由此受到感化;瞽瞍高兴了,天下父子之间应有的关系就确定了。这叫作大孝。”


【注释】①瞽瞍(gǔ sǒu):舜的父亲,其事可参《万章上》二、四章。厎(zhí):致。豫: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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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子名言.原文加译文.

【原文】

孟子曰:“爱人不亲,反其仁;治人不治,反其智;礼人不答, 反其敬——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,其身正而天下归之。诗云: ‘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。”’



【译文】

孟子说:“爱别人却得不到别人的亲近,那就应反问自己的仁 爱是否不够;管理别人却不能够管理好,那就应反问自己的管理 才智是否有问题;礼貌待人却得不到别人相应的礼貌,那用应反 问自己的礼貌是否到家——凡是行为得不到预期的效果,都应该 反来检查自己,自身行为端正了,天下的人自然就会归服。《诗 经》说:‘长久地与天命相配合,自己寻求更多的幸福。”’



【读解】

我们在《公孙丑上》里已听孟子说过:“仁者如射:射者正己 而后发;发而不中,不怨胜己者,反求诸己而已矣。”

意思都是一样的。从个人品质说,是严以律己,宽以待人,凡 事多作自我批评。也就是孔子所说的“躬自厚而薄责于人,则远 怨矣。”(《论语·卫灵公》)

从治理国家政治说,是正己以正人。“其身正,不令而行;其 身不正,虽令不从。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

儒家政治,强调从自身做起,从身边事做起,所以,多与个人品质紧紧连在一起。而自我批评则是其手段之一,其相关论述,在《论语》和《孟子》中可以说是不胜枚举。当然,古往今来,真正能够做到的人又的确是太少了,所以仍然有强调的必要。



人有恒言,天下国家



【原文】

孟子曰:“人有恒言,皆曰,‘天下国家。’天下之本在国,国 之本在家,家之本在身。”



【译文】

孟子说:“人们有句口头语,都说‘天下国家。’天下的基础 是国,国的基础是家,家的基础是个人。”



【读解】

我们今天常说:“没有国哪有家?没有家哪有我?”

似乎与孟子所说的路数恰恰相反。

关键是出发点不同。

我们今天面对利益,要求奉献,所以强调公而忘私,先人后 己;先国家,后集体,再个人。

儒者则是强调道德的自我完善,要求修身为本,所以是先己 后人,推己及人。“身修而后家齐,家齐而后国治,国治而后天下 平。”(《大学·经》)

可见,路数虽反,道理却是相通:都是要求为他人,为集体,为国家,为人类作出贡献。这才是最根本的。



水清濯缨,水浊濯足



【原文】

孟子曰:“不仁者可与言哉?安其危而利其菑 ①,乐其所以亡 者。不仁而可与言,则何亡国败家之有?有孺子歌曰:‘沧浪②之 水清兮,可以濯③我缨④;沦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我足。’孔子曰: ‘小子听之!清斯濯缨,浊斯濯足矣。自取之也。’夫人必自侮,然 后人侮之;家必自毁,而后人毁之;国必自伐,而后人伐之。《太甲》曰⑤:‘天作孽,犹可违;自作孽,不可活。’此之谓也。”



【注解】

①菑:同“灾”。②沧浪:前人有多种解释。或认为是水名(汉水支 流),或认为是地名(湖北均县北),或认为是指水的颜色(青苍色)。各种意 思都不影响对原文的理解。③濯(Zhuo):洗。④缨:系帽子的丝带. ⑤《太甲》曰:《公孙丑上》(3·4)已引过这句话,可参见。



【译文】

孟子说:“不人的人难道可以和他商议吗?他们对别人的危险心安理得,从别人的灾难中牟利,把导致家破国亡的事当作乐趣。不仁的人如果可以和他商议,那怎么会有国亡家破的事发生呢?从前有个小孩子唱道:‘沧浪的水清呀,可以洗我的帽缨;沧浪的水浊呀,可以洗我的双脚。’孔子听了说:‘弟子们听好了啊!水清 就用来洗帽缨,水浊就用来洗双脚,这都是因为水自己造成的。’所以,一个人总是先有自取其辱的行为,别人才侮辱他;一个家庭总是先有自取毁坏的因素,别人才毁坏它;一个国家总是先有自取讨伐的原因,别人才讨伐它。《尚书·太甲》说:‘上天降下的灾害还可以逃避;自己造成的罪孽可就无处可逃了。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


【读解】

水的用途有贵有贱(“濯缨”与“濯足”),是因为水有清有 浊成的,人的有贵有贱,有尊有卑又何尝不是由自己造成的呢?

不仅个人如此,一个家庭,一个国家,都莫不如此。

人因为不自尊,他人才敢轻视;家由于不和睦,“第三者”才 有插足的缝隙;国家动乱,祸起萧墙之内,敌国才趁机入侵。所 有这些,都有太多的例证可以证实。我们今天说“保垒最容易从 力部攻破”,其实也正是这个意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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